【青年筆陣】​疊石塘山行記


疊石塘山行記

文/渭陽君

一位往日的同窗在上海打拼多年,「百忙之中」到訪澳門,卻是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,甚至於都沒能與我聯絡。短短一日有餘的行程,但按他的話說,「已經打卡了二十幾處景點」。這不免讓我感到惋惜,因為我實在想不出這樣急行的旅途,能看到哪些風景。

他離開後對於這座小城的評價是:「這一趟走下來,澳門沒什麼可看的。」他說,除了大三巴和大炮台還有些歷史溫存,走過那些網上記述著的各大賭場的必去景點,到處都是人造的景觀。顯然,走馬觀花一場霓虹璀璨的盛宴,過後只剩下空蕩的無趣。

那一刻,我有很多反駁的話想說,腦中想到第一個自然風景,隨即問道:「你有去路環的疊石塘山嗎?」他只回答,時間緊迫,在路環那邊買了份蛋撻就去黑沙海灘打卡,隨即返回,也沒有聽網上介紹澳門山水。我藉此逮住理,指責他眼界狹隘,評價不周。他依然回以我「時間緊迫」「工作繁忙」一類的說辭,自己是「特種兵」式旅遊——是一種時下年輕人間流行的,以「最高效的行程和最少的金錢,博覽最多景點」的旅行方式。我本對這樣的旅行就嗤之以鼻,但為了避免發展成爭吵,也不再咬住不放,只想給他說說疊石塘山有什麼值得去的理由,可那一刻卻有些哽住,最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。忽然想到,自己對於澳門的自然風光,也只是叫得上名字。具體好在哪裡,又有哪些能獨特過別處?都不能流利的對答。

為了能有個充分說道的理由,我當即決定,週末上疊石塘山走走。這並非我第一次來疊石塘山,但上次也不過是走馬觀花。只記得從黑沙村口的石面盆古道進山,路途有些艱苦。本打算照原來的路再走一次,不巧坐過了站,只得從水庫進發。

水庫位於疊石塘山的西面。從水庫的起點出發,輾轉兩條小徑,登上水庫的堤壩。往堤壩下望去,總是有人來取水。許多澳門老人相信山泉水的清澈(實際上依照海事及水務局的宣傳,山泉水可能殘留重金屬,並不建議飲用),常常取回家中煮茶。壩上的通路上,趴著幾隻黃狗和野鳥,慵懶地曬著太陽。我恍惚記得這條通路原是可以過去,那邊有不少野鳥的棲息地,但此時並未開放。只得遠遠看著那些黃狗享受著午後的恬靜。看了半晌,轉身向山的更高和更深處前進。

山路並不平坦,多是由大小不等的石階鋪成。石階飽受風霜,也是有些凹凸不平。在緩和的地方,更多的是天然的沙土地,其中偶有些道旁的老樹,已經把根盤踞在大路上。我不禁對沿途的植被有了興趣。從水庫到半山途中,沿途探究,最具代表性的植物可能是相思、鐵冬青和鴨腳木。

相思樹不算高大,葉片狹長,軀體多枝,喜好向遠處而不是高處生長。山路上遇到幾處蔓延到路面的盤根,都出自相思樹。相傳韓憑夫婦被宋康王勒令死後不能同葬,遂雙雙跳河。過後兩人溺亡的地方分別長出一棵樹,枝葉相互擁抱一起,遂被後人稱為「相思樹」。只是遺憾不在花期,不然可以看到滿樹金黃。

鐵冬青則是有著修長的軀幹和繁茂的枝葉,但最大的特點更是枝頭的「紅果」。常言說冬青上「萬子千紅」,有多子多孫、興旺發達的寓意。

鴨腳木長得頗有特點。「木如其名」,每個枝頭伸展開十來個葉片,真好似一個手掌伸開的樣子。有幾株長勢極好又正值花期的鴨腳木,從「手掌」中捧出幾蔟花團,除了色澤有些單調,也不亞於花店裡精心包裹的花束。

捨此之外,偶有幾株野漆,這是亞熱帶地區少見的落葉喬木。野漆像楓樹一樣,每到秋季,葉片就會染紅。若是滿山遍野,遠看就像刷上一層紅漆,故而得名。但在疊石塘山蒼翠的常綠硬葉林中,只能算寥寥點綴,加之深冬時節,即使是溫和濕潤的澳門,野漆也只有零零散散的葉片掛在樹梢。

半山處,若是再往高走,可以直通山頭的媽祖聖像。這一條路便是越發曲折,但顯然少有人來往。山途已經全部由石階構成,很是陡峭,而沿路的植被也少有被人為觸碰的痕跡。顧不得欣賞沿途的風景,只得多注意腳下的石徑。終於到達山頂,也是我第一次瞻仰山頂的媽祖聖像。

這裡同樣人煙稀少,只有一對老夫婦正在拍照。空蕩的四處有些安靜的過頭,連風聲都變得緩和。時至黃昏,日落山腰,餘暉輕灑,這一幕的光景令媽祖的聖像越發具有靈性的光彩。良久,餘暉越發暗淡,山風忽然變得凜冽。我才意識到天色不早,該是返航的時候。

沿著天后宮旁的小路下山,也是十分陡峭。山路回轉時,抬頭遠眺,可以從密林間一睹海岸的風景。之後便走到了熟悉的大路——那是我第一次進山的來路。兜兜轉轉,又來到了石面盆古道。

和別路不同的是,石面盆古道旁有山泉流過,道路有些濕滑。當地人多是只從此上而不從此下。餘暉已經黯然失色,但我只當是閒遊,並不心急。途中偶遇幾株木麻黃,抬頭觀瞧,伴著山風,竟與天色相映成幾份水墨般的畫卷。

直至下到山腳,我忽然想起,自己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反駁同窗對澳門的一知半解。沿路上,我樂在其中,細細研究著草木和山景,其餘的一切都拋卻腦後,甚至於整個途中我都沒有想到此行與他人有什麼關係。雜念在草木間淡忘,唯留得蒼翠間的點點滴滴。那一刻,我忽然醒悟,我又何必要說服別人的想法呢。山水之樂,唯我獨享,與他人說,又得知己幾何?多半是一笑而過,之後也繞無興趣。

山腳的人家裡,有幾隻斑鳩;山中的密林裡,亦有數不勝數的鷺鳥。山中的鳥,選擇了搭建精美的巢穴,選擇了安全的環境,選擇了適宜的樂園,而後繁衍後代,生生不息;而城中的斑鳩,卻把後代隨意留在人類的居所自生自滅,也依然生生不息。說到底,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而已。這樣想來,同窗那種「特種兵」式的旅遊,與我閒來記趣相比,也不過只是方式不同而已,我又何必對此不解。他與我所見的澳門,都只是一角的風景而已。只是對我而言,旅行的意義,更是在所見之中,找尋物外之趣吧。

作者簡介:年少時隨家庭四處遊歷,受澳門的氛圍影響,對這座城市的故事有濃厚興趣,故長居澳門。平日愛好尋訪澳門街角的古老印記,記錄在澳門的閒情逸趣。喜好漢語學和古典文學,現致力於在文學領域有所成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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